文/晏婷
采访手记:
何为祛魅?
祛魅也作“去魅”,意为剥去附着在事物表面上的那层虚假的东西。
我本不熟悉这样一个概念,直到见到周珉毅。他是一个设计师,一个木匠,一个民宿老板。
他说:“我很喜欢“祛魅”这个词,去除一些魅惑的东西,去除一些云山雾罩的东西。就像对手作和木头,我没有那么多的情怀,也很讨厌那些标榜情怀和温度的人。我只想做一件让我觉得很开心的事,至于能感动多少人,影响多少人,我不在乎。”
去年9月,我和周珉毅在昆明耳洞音乐节的现场初次见面。他在通往主舞台的通道上摆了一个摊,向观众免费发放他亲手做的木质小勺。除了小勺,他还带去了很多木质的盘子,碗筷,饰品以及摆件,所有东西全部出自他之手,精致美好。
当时没能说上两句话,印象中他就是一个木匠,是一个喜欢木头,喜欢手作的人。他的联系方式也一直静静的躺在我的手机通讯录,只是从未聊过一句。直到今年6月,我们第二次见面。
让我没想到的是,时隔近一年,他把自己手作的物件,大到床、柜子、桌子等家具,小到木马,花瓶等装饰物,一件一件的堆进房子里,打造出3间绝美的木质纯手工民宿,坐落昆明人民中路与象眼街交汇处的阳光A版。
在采访他之前,我翻看了很多很多关于手作匠人的故事,被那些赋予温度的文字感动。所以在和他聊之前,我本在心里提前准备好了一个充满情怀,满带手作温度的文章架构,准备去听听他的故事,然后一点一点把我预想的架构塞满。
然而采访结束,一切并不如我所想。
他不是一个满怀情怀的匠人,他就是一个带着木头回家的男人,一个“祛魅”的男人。他无拘无束的把一块块经由他手改造的木头堆成一个家,堆成他想要的样子。
孕育梦想节点
采访那天,周珉毅正在他的手作店里制作小茶几,准备摆在其中一间民宿的榻榻米上。他一边做着,一边接受我各种好奇的提问。“这个步骤是在干嘛?”“要弄多久?”“需要用到哪些工具?”“这个工具叫什么名字?”……
小茶几四四方方的,看似简单,做好桌板,做好四只桌脚,最后拼接在一起就可以。然而,从开始到完成,还是花了近一天的时间。
周珉毅很瘦,用推刨找平的时候,木屑满天飞。他用脚踩住桌子角尽力保持平稳,但他用推刨每往前推一次,桌子就往前移一截,每过几分钟,他就要重新把桌子拉回原位。做着做着,他在调整拼接口大小的时候不小心被锤子砸到了手,重重的一声,看着我都觉得疼。
“没事,很正常,只要没有把自己的手锯了,都是可以忍受的。”他说了这么一句,云淡风轻。
周珉毅是昆明人,大学学习景观设计,毕业后随即在本地一家大型的房地产企业成为了一名景观设计师。
“我虽然学的是室外设计,但工作之后渐渐发现我喜欢的是室内设计,特别是loft风格。所以我花很多的时间去研究室内的东西,也包括木工和手作,”他说。
他喜欢DIY,大学的时候曾经自己设计电路,外形,自己组装做成了一个互动投影系统。让人有些惊讶的是,昆明第一家私人影院就出自他之手,当时这个影院最大的噱头就是:室内所有的家具都是他亲自动手做的。“我本想到淘宝上去买家具,结果发现没有想要的,稍微看得上点的又太贵,当时没什么钱,所以就想着要不自己做吧。”
“其实刚开始是不自信的,心里没谱,对木工、手作、工具这些一窍不通,就是凭借着之前DIY的经验想着可以试一试。我当时做了一个柜子还有一个书架,都不精致,很粗糙,很low,但做完蛮有成就感的,也是我喜欢的风格。”
自那次之后,周珉毅有空就会做做木活,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堆着。由于工作属性,他虽终日与景观设计相伴,但木工和手作却一直穿插于生活,总能找到出口。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想到,隐隐约约在心里留下的影子,在将来的某一天,撑着他去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生存,还是生活?
北京,高楼大厦里采光极好的办公室,西装革履,年薪百万,出入高端场所,精于社交,光鲜亮丽。
昆明,烂泥地上搭建起的破旧铁皮屋,终日与木头作伴,满身灰尘,收入不定,未来不定。
两个选择,如果是你,你会选择哪个?
在昆明做了3年半的景观设计师,周珉毅得到一个光鲜的机会:去北京,在云南一家大型国企和央视合作的文创企业做商业策划。
“当时感觉到了一个瓶颈期,北京这份工作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吸引我,但我最大的私心是一定要去素元工坊看看。”
在决定是否要去北京之前,一个朋友给周珉毅发了个链接,链接内容是中央电视台一档叫做《手艺》的节目,那期节目讲述了北京一个木作工坊——素元工坊的老板武巍的故事。
“武巍的经历和我很像,”他说,“他起初在国企做设计,后面辞职出来在北京草场地搭了一个小棚设计自己的家具,两年时间,一步一步把素元做成当时中国的‘第一工坊’,他是一个参照,也给了我启示。我当时觉得如果没有别的理由,单纯为了看一眼他的工坊就跑去北京有点滑稽,然后刚好就有了去北京工作的机会,所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。”
到了北京,周珉毅过上了西装笔挺、穿梭于高级写字楼的年轻白领生活。这是他的白天,是他生存的一部分。到了晚上,他系上围裙,挥动圆锯和电刨,机器声、粉尘满天飞,而这才是他口中所谓的“生活”。
“你要知道对于我们这种刚到北京打拼的人来说,能谈生活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。白天在国企,虽然很光鲜,但是很压抑,不开心。只有晚上在木工坊,虽然脏乱差,虽然很灰,但我觉得这才有生活可言。”
木作工坊距离周珉毅工作的地方有50公里,每天下班后,他单程要转2趟地铁外加2趟公交,花费大约3个小时的时间,。有时去到工坊已经很晚,索性就睡在那,第二天一早又直接去上班。
前两次去的时候没人理他,他就在旁边瞎转,瞎看,抱着“我只是来看看也不会有人赶我走”的心态。到了第三次,他鼓起勇气和老板说了一句:“我才来北京,我在这里没有朋友,但是我很喜欢木工,只要能让我在这里打扫卫生,我都愿意,不要钱。”
于是,在北京近两年的时间,周珉毅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:白天是格子间里西装革履的白领,晚上则化身木工坊的义工和助教,打打杂,打扫打扫卫生,做一些木活。他说:“没办法,我就是想去。工坊的老板后面得知了我的年薪都惊呆了!他一直以为我是附近城中村的农民工。”
在他的眼中,白天是生存,而晚上才是生活。每天在这样反差极大的情绪中交替生活着,无论是谁都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。
“在纠结是否要离开北京的时候,我的朋友劝我说‘明明是块好玉,为什么要回去做烂木头’,我知道留在北京我会有很好的发展,但这不是我该呆的地方,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那天和朋友一起喝了很多酒,背景音乐刚好是《外面的世界》,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。”
终归,国企光鲜的工作不属于他,北京的木工坊也不属于他。他决定离开北京,回到昆明,打造自己的木工坊,设计自己的家具,用心照料着心里逐渐清晰的梦想。
生活还是生存?周珉毅毅然决然,选择了后者。
带着木头回家的男人
采访那天的见面地点,是在位于鹰王文化厂二楼的木巴克手作店。木巴克是周珉毅自创的品牌,目前包括手作和民宿两个方面。
他说:“我刚回昆明的时候,在一块工地上以3000元的价格租了50平米的烂泥地,在这块烂泥地上搭了一间铁皮屋,我就在里面做家具,木头运进来,家具运出去。当时我在一块木头上刻了“木巴克”三个字,摆在铁皮屋的门口。”
时隔3年,当时在工地上很少会有人关注到的“木巴克”,如今无论是在木作圈还是民宿圈都小有名气。打开网页搜索,只要输入“木巴克”三个字,满屏都是“网红设计师周珉毅”的名字。其品牌下的民宿店也天天满房,在途家上的评分高达4.9。
周珉毅说:“木巴克是非洲的一个种族,现在已经灭迹。这个种族最大的特点就是野性的很智慧但是又粗狂的很细腻,它传承了很多文化的东西,和我们想传达的价值观很契合。”
在采访他之前,我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样一段话:“慢时光,一个木匠蹲在后院,手里拿着一把锉刀,专注地凿一块木头,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。他浑身透着一股专注、平静的力量,也许在他的世界中,真正的平静,不是避开车马喧嚣,而是在眼下、在心间伴着每一件木器的诞生。”
看到他认真专注的样子,看到他把一块一块的木头切割打磨好,无数次用笔在木料上做标记,无数次的调整接口的大小和深浅……我心里坚定的认为他心里也有这样一种匠心和情怀,他也在意自己手里的物件是否是一件有温度的时光礼物。
直到,我问他:“你对木头和手作有什么情怀吗?”
他说:“没有。我很喜欢“祛魅”这个词,去除一些魅惑的东西,去除一些云山雾罩的东西。我很讨厌那些标榜情怀和温度的人。木工和手作只是我用来实现室内设计梦想的最好途径。”
“我是急性子,想要一个东西的时候我等不了,就希望它立马就出现在我的面前。这样最快、最好的方法就是我自己动手做,而且自己动手还可以实现更多我稀奇古怪的想法,有更多设计的可能性。”
“之前做设计,必须要跟成本低头,和老板的喜好低头。之前在这个行业感受更多的是“被设计”,我想成为能掌控设计的设计师,就像医生和病人的关系,你要是相信我,就完完全全的交给我,其它什么都别管。”
听到这些,带着些许惊讶,我心里那个提前准备好的、充满情怀,满带手作温度的文章架构瞬间崩塌。
沿着梦想,他把自己手作的物件和家具,一件一件堆进了位于昆明市中心的几间老旧房子里。四个月的时间画图设计,二个月的时间和木工师傅们一起纯手工制作家具和装饰物。原本不起眼的旧房子,在他的改造下,转眼变成了铁与木相结合的简约loft风格的民宿。我也亲自去看过那几间民宿,木与铁相结合的质朴没有疏离感,反而让人感觉安心、舒服。
他说:“这就是我想要的家的样子。”
周珉毅是一个设计师,一个木匠,一个民宿老板。但我更愿意把他定义为一个带着木头回家的男人。
从简陋的铁皮屋到搭建属于自己的木工坊,从“被设计”到“掌控设计”,再到打造自己的民宿。这个带着木头回家的男人,在岁月中的每一天,都向着梦想越走越近。
采访后记:
采访结束之后,周珉毅带我去看了他正在打造的一间民宿。
他说:“我相信未来我的民宿会是云南最牛逼的民宿。因为我们的每一个房间都是原创,所有的东西都是你外面买不到的,今年我预备把民宿的数量提升到10间。”
上到二楼,他指着立于墙边的一大块床头板和我说:“你看,昨晚我没回你微信都是在干这个,这块床头做好之后体积太大了,50多公斤重,电梯装不下,我和朋友就走楼梯,一步一步的抬到15楼,走到13楼的时候,我真的觉得我快死了。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翻出手机里搬运时满头大汗、一脸生无可恋的照片给我看,嘴角挂着难掩的笑容。
日夜更迭,灰头土脸,但足够喜欢,足够享受,离梦想足够近,灵魂也足够有趣。
也许,这也都是你我想要拥有的生活。
匠人的执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