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到李云晨之前，我对于这一次采访的关键词是男、云南人、90后、刺绣很牛逼；采访完之后，我满脑子只剩一句话：“同是90后，为什么人家那么牛逼，而我还是一条咸鱼。”

初见李云晨，是在他的工作室里面，他就坐在靠窗的绣架面前绣一副荷。

看到这副画面我是有一些“不自在”的，并不是因为人不熟的尴尬，实际上我是一个话相当多也相当自来熟的人。我的“不自在”大部分是来源于我觉得我和李云晨的人设反过来了。

同样的90后，我一个女孩每天在外面跑，随时能和陌生人侃过几座大山，而作为男孩的李云晨，却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坐在那里。

十三岁伊始，一见刺绣“误终身”

李云晨，一个生在1990年的“小哥哥”。说他是“小哥哥”是因为对于95年的我来讲他的确还在“小哥哥”的阵营里面。但实际上，他和好多90后都不太像。

虽然90后在2020年正式迈入30岁的大关，但是90李云晨是我接触中最“像”成年人的人。

90后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？犹记得当年网上都在说90后是“垮掉的一代”，我不能定论90后到底垮没垮。但不可否认的是，出生在经济和网络飞速发展年代的90后，接触的新鲜事物多。比起70后80后，90后更加跳脱，想法也更多。

我身边的90后，包括我自己，几乎没有谁对未来有清晰的设想和规划。不同的是李云晨 —— 一个十三岁就有了方向的“奇才”。

一般的13岁小孩喜欢什么？身边的人告诉我，他们十三岁的时候喜欢看小说，幻想自己是大侠，幻想自己在修仙；十三岁喜欢的是篮球，是足球，是各种运动；十三岁喜欢的是看电视、刷抖音……

好像只有李云晨是不一样的，他的十三岁，喜欢的是中国传承千年的刺绣。而那时候，他也只是喜欢，并没有准备在这一行进行深耕。

李云晨真正确定要做刺绣是在2006年，“大专弃学以后，因为已经学了几年的刺绣，想想就继续做下去”。

从16岁到19岁，“每天一睁眼就是刺绣”这样的日子李云晨坚持了三年。

“那时候去学是不交学费的，但是你得给老师送一点礼物，不然人家都不教”。在那几年里，李云晨给不同的刺绣师傅买过三七、天麻、普洱茶、小玉饰等等各种礼物，“你送了礼物，和那个老师关系好，人家会相应的给你一些特殊照顾”。

选择了的路，就闷头走到黑

在苏州学习刺绣的三年，李云晨花费了四十多万。这些钱，有的是家里支持的，还有一些却是靠着贷款来的。

“最难的时候是家里人不支持的那一年，又要学又没有钱，我就去银行贷款”那一年，李云晨二十岁。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人能有这么大的魄力，贷款十多万来做一件不被家人看好的事情。

“我要深造找的全是顶级的大师，一般人拿钱都学不到，我有这种机会的话肯定是要学的。”对于李云晨来说，“能学”才是最重要的，至于欠下的钱，辛苦点是能还上的。

靠着贷款来的钱，李云晨辗转于各位刺绣大师中学习，也正是靠着这样如饥似渴地学习，他有了足够的能力支撑起了这片梦想。

2010年，李云晨个人工作室正式开始运营。“那时候就是白天去学，晚上就回来接活，赚钱就还贷款，一个季度大概要还两万七。”

说到那几年的生活，李云晨终于有了热爱吐槽的90后的“亚子”。

“你都不知道有多辛苦，那边天气非常热，太阳晒到地上得有45度，我那时候穿的帆布鞋，每天高温路上来回走几趟，几天时间就都开胶了。”

“那时候穷，也没法装空调，电风扇吹的风都是热的，还会把线吹乱。手还出汗，出汗就没法绣了。”

“手出汗也得想办法啊，就不穿衣服、半小时去冲一次凉水也得继续绣。”

“我都觉得自己是在练什么功夫一样的，靠着意念把手上的汗水逼到手臂上，不管身上怎么流汗，手上都不会有一点湿润。”

靠着刻苦的学习和练习，2012年，李云晨在苏州市第二届“姑苏绣娘”的技能比赛上夺得了桂冠，被人们所熟知。

今年一月，李云晨加入云南省华侨商会，以期能让中国传统文化为达到更多的交流和展示。

现在，李云晨是国家资格认证的高级刺绣大师，他创办的品牌【臻绣王子】专注于高端手工刺绣，他自创了国画泼墨乱针刺绣，更是得到业内的高度好评。

不想独善其身，却也找不到同伴

“学刺绣的时候我就觉得很辛苦了，没想到传播的时候会更辛苦。”

从16岁到22岁，李云晨一心沉浸在学习刺绣中，那几年的他像是一块海绵，源源不断地接收着外界带给他的知识和技术。可是等到他学成后回过头来看刺绣的圈子，却发现这个圈子里年轻的血液寥寥无几。

“因为现在这一代的人，小孩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学。所以从这一代就开始断了，等到这一批人到七八十岁，中国就没有人做了。最多20年，慢的话可能30年。”

“有一次我去一位老绣娘家里，那个绣娘要60了，技术非常好。可是她女儿不想学她的手艺，她在那里绣，她女儿根本看都不看一眼。”

“怎么把刺绣传承下去？”这个问题成为了李云晨在出师后面临的最大问题。

“我教过的学生可以说是上千人了，能坚持下来的也就4、5个。”

李云晨告诉我，起初的时候他会去学校上一些培训课，也尝试过给农村妇女进行培训，可是效果并不理想。

“大学生的话，毕业就要想着赚钱，也定不下性子来；给农村里面的培训，人家一天天的要做家务、干农活，根本没时间做这个，后来我就不培训了。”

现在李云晨偶尔会再抖音号里面发一点视频，有人点赞，也有人问他怎么学。起初他还会告诉别人，要想学就得来昆明找他学，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问他了。

“你能和我讲一讲刺绣难学在哪里吗？”听到这个问题，李云晨放下手中一直在绣的那幅荷，拿起我手中的纸和笔给我讲了一下。

“我们一根绣线里面有64根丝，这64根丝由108根蚕吐出来的丝线组成，我们常用的是一根绣线里面的1/8或者1/4。比如说我们将整块画的密度分为三份，我们用一个颜色1/4的粗度绣了1/2，剩下的空隙留给其他三个颜色，这三个颜色又有不同的粗度，最终这些粗度所有加起来要达到规定的密度。”

李云晨告诉我，这还只是其中涉及到的纤维艺术，要想绣好一幅好的刺绣，除了纤维艺术，还会涉及到几何、光学、美术、雕刻等等各种内容。

可是好的刺绣又不仅仅是有这些就可以的，这是一门手上的艺术，得靠常年累月的练习才能掌握。用李云晨的话来讲，这是一件完全没有办法偷懒的事情。

“我见过很多人，都是有艺没有功。所谓的有艺没有功，就是说他懂艺术、懂美术、懂审美，但是他没有投入功夫去练习，这样做出来的东西远看特别好看，只要一近看就知道没有投入功夫在里面。”

“刺绣又难学，时间跨度又长，关键是没有钱，渐渐地中国就都没有人做了。”

对于一直在飞速前进中的国人来讲，刺绣这门古老的艺术需要花费的时间太过漫长，无论是学习的时间还是完成一副作品都相当需要时间的沉淀。

相反，在工价相对低廉的越南和朝鲜，很多人都在学习中国的刺绣。李云晨告诉我，现在市面上70%左右的刺绣都是从越南、朝鲜等国家来的。

“中国手艺没有人学也没有人做，工资低、辛苦、时间又长，但是国内又有市场，所以就全部拿到国外去教了，有的国外的比中国人做的还要好。”

“不喜欢、不关注也不想学”这是很多年轻人对于传统文化和手艺的思想态度，而“传承”也是所有传统文化和技艺都面临着的困局。

刺绣最终走向何方？

无论在文化的角度上会将刺绣捧上怎样的“神坛”，刺绣存在和发展的必要条件就是市场。换句话来说，刺绣必须值钱，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追捧和学习。

纵观近些年，“刺绣产业化”屡次被人提出来进行实验，可成功的人却是寥寥无几。

单看云南，因为少数民族众多，所以云南的刺绣风格也比较多样化。彝绣、傣绣、白族刺绣等等都是榜上有名的。甚至很多来云南旅游的人都会将刺绣的小饰品作为旅游商品带回家。

可大批量机器制造导致产品质量下降、同质化严重等问题渐渐让云南少数民族刺绣变得不“值钱”。可如果采用全手工制作所需要的的工时增加，又会导致产品价格上涨……

所有想要将刺绣做成产业的人都必须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“要质量还是要数量”。显然，李云晨选择的是质量。他和一些技术过硬的绣娘合作，绣娘们将产品进行初加工，李云晨进行精细的修改和完善后再售卖。

作为高端刺绣品牌，李云晨工作室的产品根据大小和质量情况而定。小一点的摆件等售价就10000左右，初见时李云晨在绣的那幅荷的定价是57000。而由李云晨亲自操刀的作品则售价更高一些，比如他独创的《泼墨仙人》定价就是126万。

因为李云晨的技术和坚持，他们工作室做出来的绣品质量也就高。问及售卖情况的时候，李云晨是这么告诉我的：“说不上是备受追捧，但也算是还可以。”

“我们是全手工，所以价格也比较高，但是我们上货也慢，今年到4月了还没上过呢。”

李云晨告诉我，他们工作室算是做得比较好的，但是对于现在的绣娘年纪也渐渐地上来了，新的绣娘又没有，以后作品越来越多的会是海外来的。

“有些技术是绣娘独家的，等她们绣不了了市场上就再也没有了。而且不管外国的‘模仿’的再好，她们也没有我们的文化内涵和底蕴。”

刺绣以后会怎么样，我不知道，李云晨也不知道，这个问题，似乎也没有人能够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