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刀客”画家洪浩昌:为云南第三次拔刀

文/晏婷

 采访手记:

“我离开家的时候在身上藏了两把刀,一路走来,我多次拔过刀,这刀帮了我很多。”

是刀客?可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个文艺气质满分的画家!听到这句话,我有些疑问又有些惊奇。

6月30日,“我的云南——洪浩昌个展”将在云南省博物馆举行。借着展览的契机,在画展开展之前,我在云南民族博物馆的一栋小木房子里见到了这个“背刀客”——洪浩昌。

一个“背刀客”的刀影人生,并没有武侠中的刀光剑影,除了初出大山包时稚嫩的江湖游侠之气,在他后来的人生中,他的刀下,尽是诗和远方。

他留着长发,穿着一身棉麻质感的衣物。在聊天约2个小时的过程中,我惊叹于他的知识储备。他擅画,也精于文。他是画家,是作家,是艺术评论家,同时也是艺术文化推广普及者。从绘画到文学,从历史到地理,无论我提到什么,他总是能用一些“诗和远方”的语句滔滔不绝的接上我的梗,让我心服口服。

“您觉得云南是什么?”

“云南就像是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放在冰箱里的几块肉,忘记吃了,现在解冻准备要吃了。这些肉当中,一块是宋朝的,一块是汉朝的,别的可能更古老。表面上看它只是一些历史的东西,但它却反映了这块地域上的人的生命状态。”

接触下来,我始终无法把“刀客”和“画家”两个词同时摆在洪浩昌的身上。在我心里,他就是个追寻着自己心里诗和远方的文人,写写画画,没有任何江湖气。直到采访结束,我看到了他画画用的刮刀,回想起他与刀之间的小故事,才突然觉得有些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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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为自己拔刀” 是云南教会我自信与无畏

【二十多年前,洪浩昌为了保护自己,第一次拔刀。那年,他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国美院,离开了昭通。除了攥紧父母朋友辛苦凑齐的学费,这个第一次出家门的云南小伙偷偷带了一长一短两把刀防身。

 他说:“我觉得不安全,昭通不安全,衡阳那边听说治安也很差。”

 从云南到杭州的火车上,洪浩昌果然遇到了准备劫财的三个持刀壮汉。他心里虽害怕,却故作镇定地用右手大拇指轻轻把藏在胸前的刀推出刀鞘五六公分,闭上眼睛装睡,逃过一劫。】

回忆起这段往事,洪浩昌感叹自己少年时的胆大。他一边感叹,一边爽朗的笑着。其实在很多人的眼中,昭通,乃至云南整片土地都不太平,“蛮夷之地”形容的就是这里。但在洪浩昌的心里,能够生为一个云南人,他始终心怀感激。

(洪浩昌作品:初春昭通坝子 2015年

洪浩昌说:“我考证过,云南很多古老的少数民族都是蚩尤的后人,云南是有王者之气的一个地方。我很感谢我作为云南人,作为昭通人的现实,这带给我某种无知,某种远离文化中心的自由。这让我有一种气质,无论我走到哪里,无论气场多大能量多大,我都不会怕。这种无知的东西会给你带来无畏的形态,帮你度过一些自身层面的或是精神层面的难关。”

洪浩昌酷爱读书。14岁那年,他走了33公里,用省下来的车费和积攒的2元钱买了一本《四大天王》。看完之后,书中的人物故事让他觉得振奋。于是,一个身躯弱小的,边远山区的农民孩子已经给自己定下目标:我要成为中国艺术史上不可或缺的世界级人物。

师范毕业时,周遭的同学大多对未来不敢有太多期待,但洪浩昌却放话:“你们看着!以后政府会给我修纪念馆的,我会在中国美院给你们写信的!”

放的这句话实现的很快,两年后,洪浩昌到了中国美院,而后奔走于无锡,北京,上海等多个城市。能一步一步到达今天的成就,他在过程中虽深知自己的浅薄和渺小,却从不自卑,从不害怕。

他说:“去到北京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小有成就,但去到那才发现我现有的东西只能承载个人的梦想,自己是一个片面化的状态。虽然有时自信会被打破,但这会逼着我沉下来,从一个很任性的状态,慢慢回到一个很理性的学习的状态,博闻强记,见贤思齐。”

(洪浩昌作品:红土地 2015年)

带着云南这片土地赋予他的气质,洪浩昌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自信和无畏,一切成就,水到渠成。他之前只是一个大山里的孩子,为了追寻梦想勇敢的走向外面的世界。但这块地域带给他的气场却犹如他离开家乡时随身携带的两把尖刀,为他的心性和骄傲保驾护航。

 “为艺术拔刀” 绘画是离梦想最近的工作

第二次“拔刀”时,洪浩昌进入中国美院学习还没几个月。当时他的舍友是一群调皮的捣蛋鬼,打架斗殴,闹闹哄哄,每晚半夜熄灯后总是不安生。这对彻夜苦读,真正想学东西的洪浩昌来说简直是噩梦。

 某天,洪浩昌忍无可忍,咆哮而起想要维持秩序,不料引来了捣蛋鬼们的反击联盟。洪浩昌见状不妙,立即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刀在木头桌子上猛地一,那把刀发出寒光,在桌上摇摇晃晃。至此之后,宿舍里的捣蛋鬼们就把他奉为大哥,言听计从。】

说起在美院的这段经历,洪浩昌自己都觉得好玩。但中国美院带给他的影响太多太多,以上这个小故事,只能算得上是茶余饭后拿出来闲聊的小插曲。

在洪浩昌的心里,中国美院是这样一种存在:它是中国一个庞大的、优秀的文化体,是被外来文化羞辱了之后,一个自救活动的产物。它的第一任院长和第一批教授把法国最先进的教学理念,美术理念引进,奠定了中国美院的人文积淀,精神梦想以及“以美学救中国”的途径的可能性。“中国美院一开始就带着这种使命,并且他是开放的,兼容的,拓展性的,敞开式的,挑剔的,”他说。

洪浩昌在中国美院学的是综合绘画,这个专业介于版画与油画之间。当时美院的院长潘公凯一直提倡抹掉学科间的界限,打破中西壁垒,探索纯粹的文化视觉可能性。洪浩昌就在这样一个看似无拘无束但是又很严谨的氛围里成长起来。除了专业的技能和素养,他还习得了如何以一个专业的眼光去阅读中心方的美术作品,用他的一句话说就是:“中国美院培养了我的审美眼光。”

(洪浩昌作品:红桥 2015年

在采访洪浩昌的小木屋里,零零散散的挂着他的几幅画。我认真的看,感受到一种色彩明快的,纯净的,舒服的,有期待的,向上的感觉。他的画多采用一种俯视的视角,仿佛从高山之巅俯瞰世间的万般变化,也由此,人的形象显的尤其渺小。

“不喜欢画人吗?画面中的人为什么显得如此不起眼?”

“我从小画了很多人,到后面画人的兴趣反而降低了。我现在对画人的要求很高,不是简单的画一幅画去表现一个人,而是那些绕不开的、和自己密切相关的生命。”

说到这里,我突然想起在采访前曾翻过洪浩昌的画册《穿越:1998-2013》,里面他给父母画的两幅肖像让我印象深刻。虽然就在前后两页,但两幅画给人一种强烈的反差。父亲那副给人感觉色彩很淡,模糊随意,而母亲那副色彩艳丽,感情浓厚。

洪浩昌说:“我去杭州上学的时候母亲常常给我写信,每次都写的很短,并且一大半都是错别字,但我每次都是哭着看完。我一直想用绘画的方式表达对母亲的感情,但不知道该怎么画。于是,我买了一张温州生产的手工纸泡在水里,画完不管好与坏继续丢在水里,它想稀释多少是它的事,留下多少算多少,想画的时候又捞出来继续画,就这么折腾了20几遍。”

“但画父亲的时候完全不同。我的父亲一辈子抽烟喝酒,等带着小孩回去看他们的时候,为了孩子的健康会限制他抽烟。就这样,一个粗糙的老父亲突然被约束,我看得出他的烦躁和压抑,但却只能接受现实。我特别怜悯自己的父亲,父亲一直是顶天立地的,只是到了一个年龄之后,他退出了历史舞台,退出了生活舞台,所以在画的时候我边画边抹掉,画里的他是一个虚化的形象,”他说。

洪浩昌的父母也见过儿子给他们画的画,由于没有阅读能力,他们只是觉得好笑,觉得“这样的东西竟然还会有人花钱来买,”但一笔一划,都是洪浩昌生命里绕不开的人。

(洪浩昌作品:洪济桥夜景 2014年)

我问洪浩昌:“那现在绘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?艺术呢?”

他说:“绘画是离梦想最近的工作就像呼吸,或者喝一杯水,也像农民下地干活,条件只有一个,美好的活着,自由自在。”

 “为云南拔刀” 重塑我的云南

【采访洪浩昌的那天,我没能亲眼看到他画画的样子。但在他告诉我他是左撇子,习惯用刮刀画画的时候,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:他站在山脚下,舞弄着两把小刀,左右开合,一涂一抹,把云南这些美丽的景色,善变的昭通,神秘的梅里雪山,玉龙雪山,气势磅礴的五百里滇池……通通变为一幅幅精美绝伦的油画画卷。】

离开多年,这个从云南大山走出去的小伙从没忘记过自己是谁,自己的根在哪里。九年前,他卖画为昭通老家的孩子们建了一座公益图书馆。希望更多和他一样的农民孩子能通过读书了解这个世界,甚至改变这个世界;他还筹备着在家乡建一座美术馆,他说:“昭通表面上看是蛮荒之地,但那里的人的精神要求是很强悍的,他们对学问有一种天生的渴求。”

在“我的云南——洪浩昌个展”开展之前,他花了6年的时间,奔走于云南的山、水、林、城、人之间。他想用最主流的视觉文化,展现云南自然与人文的张力。于他,云南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位置,也不仅仅是一个行政区划的存在,它有更多广博的东西值得去挖掘。

(洪浩昌作品:滇池水舞 2017年)

“我在思考,作为一个相对了解中国山水精神的创作和习惯的人,我该怎样面对云南的山,云南的水,云南的少数民族文化和村落文化?这次的个展只是一个起点,他不仅仅是一个展览,而是我人生的另外一个计划——重塑我心中的云南。我想看看云南的文化延续性有些什么样的支点,什么样的动力,可能性和潜在性,”洪浩昌说。

如今,距离洪浩昌第一次拔刀,已经过去二十多年。

现在,他载着锦衣而归,离开时用来保护自己的刀子也变成了他手中创造美丽的油画刮刀,他带着油画刮刀去到临沧,去到东川,去到梅里雪山,去到滇池……记录并探索着他心里的云南。

写到这里,我觉得洪浩昌是刀客,也是画家,既有刀客的狭义无畏,同时又保存着画家的“诗和远方”。他两次拔刀,仿佛是用刀斩断了外界的一切干扰纷繁,只留下心底最质朴的追求和情感,为自己呐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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